秦淮岸边游

何人知我霜雪催
何人与我共一醉

鹦鹉


“这个地方繁华三千,姑娘如花美眷,我实在想不通族长为什么不肯留在这里跟我们创业。”张海楼叹口气,转头摸张千军万马胸口,“没得飞坤爸鲁的档案馆是没得灵魂的,你真不觉得事态还能再抢救一下?”


张千军万马拿掉他的手,“你不懂,你个没有爱过的人不懂世间情为何物。”


“谁说我没爱过,我还爱过我妈。”


张千军万马一口呛住。


“我干妈。”张海楼补充,又继续,“爱不爱的又怎么了?大家大业,他射的又不是脑子。”

“住口!不得在背后编排族长的清誉!”

“对对对。”张海楼忽然正色,随后开始造作而夸张的抡起大嘴巴抽自己。


我在后头实在忍不住,踹一脚车椅背,“你俩够没?唱双簧么?”

张海楼转头看我,“吴邪,族长至今不肯留在南京,肯定跟你脱不了干系,你是不是在背后搞我们?”

他话音一落,坐在前排的张家人齐齐回头,眼里闪着别样的光,那一瞬间我领略了史前巨兽的威严。


谢您抬举,我只搞过他背后,对您们我真没那胆子。


我腹诽,又道,“我向来敞亮人不做勾当事,要搞你们光是你族长欠我的钱咱都有得算了。”


前排的张家人齐齐将头转回去。


“量你也不敢。”张千军万马非常不识趣地还要杠一句,拍拍张海楼,“你盘他。”

张海楼听后舔舔嘴,口里刀片的寒光闪一下,但很快又收回,冲张千军万马道,“去去去,一边去。”



下车后,他们送我到站台口,然后突然告诉我,说,“就送你到这吧,今年年会辛苦了。”

我暗喜,仿佛一群领导考察我接待能力的日子总算到了头。


“且慢。”人群中响起一个声音,正是张海楼,“所谓送君千里,终须一别,也没什么好打发你的……”

我看他,假想他要敢说出以身相许之类的骚话,我就一定要锤爆他的狗头。


他没接着往下,只是拍了拍张千军万马。


张千军万马点头,紧接着开始作法结出一个手印,“请祖师爷!六甲奇门五行大遁!”

他的双手瞬间着火,上下飞速翻动之间,竟变化出一只鸟来。


“妈妈!变戏法的!”不远处一个缺了两颗门牙的小女孩扯着嗓子大喊。


我的内心深处几乎是崩溃的,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,我有罪,我采了你们家的天仙,但各位仙家行行好,放过我吧!


“这是只绣眼蓝翅鹦哥,稀有品种,张家的老人养的,今日我等赠予你,你务必好好待它。”


我看它一眼,它锋利的趾便勾踩上我的臂膀,它生得极凶,瞪着一对绿豆大小的眼瞧我。


如果不是张千军万马的神色过于庄重,我都觉得他们是在变着方儿骂我,比如你是个鸟人之类的,亦或是这鸟也学了什么千里传音大法,改天他们在南京骂一句,我还能在福建实时收听。


好聚好散,好散好聚。


我安慰自己,想着跟他们告别完,也算好给闷油瓶交代,于是我忍住了,努力挤出那种类似擂台上黑人拳击手的表情包微笑。



我最终跟他们做了告别,回去的路上,这只鹦鹉便一直蹲在我的肩上,我伸手戳它,或是故意吓唬它,它都纹丝不动,仿佛老僧入定即将羽化升天。

它显得非常沮丧,显然还没接受它的一干爸爸们就这样离它而去的事实。


“你看看你,没有一点张家的鸟样。”


我为此叹息,经过玄武湖公园的时候,在那附近给它捎包鸟食,但它非常抗拒,好似它那金贵的嘴只能用来吸风饮露,人间烟火这些大抵配不上。


我带着它打的,抵达南京站的时候,它忽然拍动翅膀,飞了起来,蓝绿色的羽翼在橙红的夕阳下勾勒出一道瑰丽无比的弧线。

它准确无误地降落在闷油瓶肩头,偏头看他,半晌,极为嘹亮地喊了一声,“宝贝儿!”

那一瞬间,闷油瓶似乎也给喊懵了,于是它顺理成章地把自己缩成一小团,眯起眼,分外幸福地依偎在闷油瓶的颈窝里。


“……”


此情此景,我觉得我快吐了。



回福建后这鸟怕生了几天,随后飞扬跋扈起来,今天四处乱飞高空抛屎,改天翻砖越瓦背地偷吃,我们很快收到了街坊四邻的各种投诉。


“咱们是来隐居的,这样子不好,太高调。”吃饭的时候胖子突然起了话头。


“对,今天炒菜的时候隔壁大妈过来投诉,说那鸟偷吃她晒的玉米,”我用筷子指了指门口,“哎,就在这,她俩对骂了二十分钟。”


“嚯,二十分钟。”胖子立即接话,“那结果呢?”


“结果还用说吗?咱小哥的鸟什么时候输过,你还记得上次居委会副主任和十二户代表联合来访那一次么?”


“我记得,那他妈,简直是舌战群儒的历史再现。”


胖子一拍大腿,我立马又接上,“我保证,照这进度不出半个月,咱仨肯定会被全村驱逐出境。要我说张海楼这手真的高,简直是教科书级的曲线救国,翻着方儿要把咱小哥弄出去,改明儿你给他载入张家史册吧,你说是不是小哥?”


我拍了下闷油瓶,他抬眼看我,我也看着他,心道你他妈再不管管,我跟胖子就在这里白表演了。


他点点头,夹走了最后一块肉,然后在第二天给鸟编了个竹笼关起来。


“阴险小人联络朋党陷害异己!”

我喂食的时候这只鹦哥突然啐我一口,在笼里叫骂,大概是怪我向闷油瓶告状,它扑腾到另一边继续,“无赖刁民异端邪说妖言惑众!”


我一巴掌抽在鸟笼上,胖子在旁边感叹,“这骂人都对上对子了,你在过年的时候一定是个鬼才。”

我简直气得牙痒,“要不是看小哥面子老子一定宰了你。”

我的狠话激怒了它,它叫嚣得更厉害,用睥睨的眼神看我,仿佛我只是个奈何不了它的弱鸡。

我把手伸向了笼锁,这鸟很聪明,一般的锁它自己会打开,闷油瓶做锁的时候用了榫卯结构,我开的时候也费了点功夫。


这鸟被我一把捉住的时候,终于在它所向披靡的生命里感到了一丝惶恐,但大概是秉承着张家宁死不屈地精神,它依然咆哮着,“尔等狗彘鼠虫之辈,穷极龌龊之能事,胡不遄死?胡不遄死!”


我被它的叫骂震惊,觉得它早年一定是被一个教书先生养着,那先生必定有些风骨又特别泼辣,我把这想法告诉胖子,胖子看我一眼道,“他是不是有一些任性还有一些嚣张,有一些叛逆还得有一些疯狂?你他妈赶紧。”


我看它一眼,决定今天非得给它一个教训,就在我转身的时候闷油瓶突然进来了。

那鸟一般不在闷油瓶面前骂人,此时像忽然失声似的,循环滚动的叫骂戛然而止,它从我手中挣扎出去,趾还刮到我的脸,然后一下载到闷油瓶肩头,“怕怕。”


我对这波操作简直瞠目结舌。


“你跟只鸟计较什么?”

闷油瓶抬眼,非常认真地问我。

“……”



晚上洗澡的时候,想想白天的事,我决定要翻出来再讲一遍。

水流顺着闷油瓶的发尾往下,淌过他的脊背,我在他肩胛骨上的皮肤嘬一口,道,“你不爱我。”

他不懂我为什么突然发难,转过身,在蒸腾的热气中疑惑地看我。

“那只鸟——”我道,“你平时都在山里转,家里的事情管得少,但你要知道那玩意再灵性也是畜生不是人,就算那是个人也得管吧?”

他走到外头套衣服,我关了花洒继续,“听说那鸟是张家的老人养的,什么来头,你这么护着?”

“没什么来头,以前私塾的先生养的。”

我拿过他的毛巾搭到他头上,“教过你?”

他嗯一声,“跟他学过一段时间德文。”

我帮他擦头发,他的头低着,从我这个角度能看见他头顶的发旋,“他管他的学生都叫宝贝吗?”

这话大概是惹到他了,他看我一眼,取过毛巾自己擦。

“我就问问,没别的意思。”我心底卑微。

“不是,先生死于党争,死后家产全被烧了,它是逃走的,漂泊在外学了一口市井粗话,前些年才被找到。”

“你们一直在找它?这么有情怀,先生之前对你们不错吧。”

他沉默一会,对我道,“这鸟不是凡品,它身上或许有他留下的信息,吴邪,在我确定之前你不要动它。”

妈的,真凶。

“我本来也没想动它啊。”我给他弄得气结,语气不善,穿完衣服就想往外走。

他拉住我,手背揩了一下我今早被鹦鹉刮伤的脸,“好不好?”

我心头一跳,捏住他脸颊两边就亲过去。

他推开我,我凑过去,“你叫声老公我怎么都好。”

“……”

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。



第二天我站在鸟笼边,见那只鹦鹉蔫蔫的,大概昨天真被我吓到了。

我给它喂食,它就慢慢凑过来,末了,忽然小声说了一句话。

我怀疑自己听错了,问,“你说了个什么玩意儿?”

“老公!”它忽然超大声叫道。

我给吓得不轻,胖子显然也听到了,在厨房叹息,“世风日下!”

闷油瓶从房间出来,冷冷地看我,我顿时百口莫辩,他敲了一下鸟笼,轻声道,“别乱叫。”

我看着闷油瓶颈窝处的印子,忽然想起一句话,觉得一定要还给他。

“你跟只鸟计较什么?”

我冲他理直气壮地大声道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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